前苏联克格勃情报分析局局长、历史学博士尼古拉·列昂诺夫认为，戈尔巴乔夫并不是个聪明人，甚至连他所谓的“改革”究竟指的是什么都解释不清楚，更不清楚应该如何控制局势。

此外，他还很胆小，绞尽脑汁为自己作出的决定推卸责任。苏共领导层的其他成员则都唯他的马首是瞻。所以，权力都落到了一心想毁掉苏联的那帮人手里。

1991年12月，叶利钦、克拉夫丘克和舒什克维奇缔结了宣告苏联解体的标志性文件《别洛韦日协议》。

如今，苏联解体被称为二十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作为超级大国，苏联解体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但是，苏联能被保留下来吗？谁又是这个国家真正的掘墓人？

前克格勃情报分析局局长、历史学博士尼古拉·列昂诺夫中将在接受采访时对这一问题谈了自己的见解。

——人们常说是戈尔巴乔夫决定与各加盟共和国领导人签署《苏维埃主权共和国联盟条约》才毁了苏联。但是，据说，曾经担任过克格勃主席的克留奇科夫说过，无论签不签这个条约，苏联都得解体。

尼古拉·列昂诺夫：

我认为，像苏联这样的超级大国，它的终结，并不在于签不签什么条约。

从1988年到1991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表明，一切正朝着分裂苏联的方向发展。

1988年，我本人碰巧去过波罗的海各加盟共和国。

当时，我是代表时任克格勃主席切布里科夫去的。

那次我有机会与这些共和国的党内领导层以及当地国家安全部门的同事进行了交谈。

回到莫斯科后，我起草了一份报告，就立陶宛、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局势谈了我的结论性意见。

当时，我就坦陈，事情正朝着分裂苏联的方向发展。

当被问及应该采取什么措施来阻止这一势头时，我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简言之，就是“将波罗的海芬兰化”！

——您的想法具体指的是什么？

尼古拉·列昂诺夫：

我提出的计划就是向苏联波罗的海各加盟共和国提供全面的财政支持，停止向它们征收不必要的税款，让它们有机会获得更多实惠，因为这三个加盟共和国是苏联工业科技最发达的地区。

不但如此，还应该在一定程度上为他们提供政治上的自由，这就跟俄罗斯帝国时期的芬兰一样。

当时，芬兰人被正式视为俄罗斯帝国的臣民，但同时拥有自己的议会和宪法。

但是，除我之外，当时的苏联还没有人针对波罗的海各加盟共和国提过类似的建议。

——为什么当时没有实施这个计划？

尼古拉·列昂诺夫：

就在我访问波罗的海各加盟共和国几个月后，时任苏共中央书记雅科夫列夫也到这些地方走了一趟。

我记得很清楚，事后他给苏共中央和苏共中央决策层写的报告内容与我的完全相反。

在他看来，波罗的海发生的所有政治事件都没有对苏联构成威胁——据他称都只是正常的民主化进程，在这些加盟共和国成立的各种“人民阵线”对苏联而言没有任何危险。

因此，我知道，苏联最高领导层已经看过了我提出的波罗的海各加盟共和国“芬兰化”的建议，但是，建议没有引起他们当中任何人的注意。

后来，波罗的海各加盟共和国局势发展到了公开抗议的程度，即便出动军队都没能压制住。

——原来克格勃事先警告过国家领导人，苏联可能会不复存在？

尼古拉·列昂诺夫：

如果现在可以解密当时的文件，任何人都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克格勃提交给苏共中央的所有情报都具有明显的预见性。这些情报表明，当时事情已经在朝着苏联解体的方向发展了。

如果苏共领导层在这方面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那么这要么可以解释为当时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要么就是他们已经愚蠢到了根本没有察觉到当时的事态已经有多危险了。

——也就是说，戈尔巴乔夫当时根本就不明白他会把苏联引向何方，以及即将到来的苏联解体将导致他作为最高领导人会在政治上彻底垮台？

尼古拉·列昂诺夫：

在我看来，他甚至连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引发什么情况，又该如何控制局势都没搞清楚。

毕竟，他甚至连自己发动人民搞的那场臭名昭著的改革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发生的一切，问题都出在这里。

戈尔巴乔夫掌权期间的民族问题就是个例子。

1986年，戈尔巴乔夫免去了库纳耶夫的哈共中央第一书记职务，由乌里扬诺夫斯克州委第一书记科尔宾接任。

在当时那种紧张局势下，任命一位俄罗斯族人担任民族共和国最高领导人简直是疯了。

这一任命立即引发了哈萨克斯坦的街头示威活动，导致中亚各共和国的流血冲突和随后的民族主义呈螺旋式上升势头。

——在各民族共和国发表不当言论，特别是在当地动用军队，被认为是苏联解体的原因之一，因为莫斯科激怒了当地居民。为什么这么不计后果呢？难道当时就没有其他方法解决这些问题了吗？

尼古拉·列昂诺夫：

安德罗波夫担任苏联最高领导人时，也曾这样说过。

有人说，我们能够战胜从沙皇制度延续下来的民族主义。

但在苏联期间，民族主义变了花样，无论从形式上还是从性质上都与沙俄时期大不相同了，对待这种新型民族主义本应倍加小心才是。

在我看来，戈尔巴乔夫在哈萨克斯坦和纳戈尔诺-卡拉巴赫问题上的做法都是不恰当的，他的那些做法导致当地局势最终变得不可收拾，爆发了多起流血事件。

我记得，安德罗波夫曾收到过乌兹别克斯坦克格勃主席列文·梅尔库莫夫的一份报告，他在这份长达40页的报告中详细描述了乌兹别克斯坦所爆发的大规模骚乱和当地狂热的民族主义情绪。

我清楚地记得，安德罗波夫在阅读了报告后说，虽然报告的内容是真的，但现在还不是撤换乌共中央第一书记拉希多夫的时候。因此，他认为最好不要把拉希多夫调离乌兹别克斯坦，因为那样做肯定会引爆当地的民族主义情绪。

于是，他把梅尔库莫夫调离了乌兹别克斯坦克格勃主席一职，免得到时候人家找他算账。我要说的是，解决民族问题，必须慎之又慎。

戈尔巴乔夫可以诿过于人，甚至推卸责任。当年阿尔法特种部队被迫冲进维尔纽斯电视塔，苏联军队被迫在第比利斯清场时，他就曾否认过是他下达口头命令让他们那么干的。

他的表现就像个孩子偷吃了果酱，然后说果酱罐子是自己坏的，他的所作所为证明他完全不配被称为政治家。

毕竟，我们汇报的那些内容，他作为最高领导人，是一清二楚的。他是知道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准备发动政变的，但还企图躲在别人背后，假装自己是个民主派。

——除了戈尔巴乔夫，当时主管意识形态、后来被称为“公开性”运动奠基人的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通常也被称为最活跃的苏联掘墓人。甚至曾经有人说他简直就是美国特工。

尼古拉·列昂诺夫：

在我担任克格勃情报分析部门负责人并处理国家发生的某些内部事务时，我曾根据截获的情报亲自给戈尔巴乔夫打过报告，当然是经过时任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签字批准的。

这份报告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是党的敌人，他宣布退出苏共只是个时间问题。他的所作所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分裂苏共。

戈尔巴乔夫收到这份报告后，马上就给雅科夫列夫看了，这让克格勃对戈尔巴乔夫感到非常愤恨。

雅科夫列夫让所有媒体都脱离了苏共的领导。围绕着苏联解体和叶利钦在俄罗斯掌权所发生的所有事件，首先都与党对媒体失去控制有关。

与此同时，西方媒体则坚称雅科夫列夫是改革的倡导者，更是改革的大脑。西方国家对雅科夫列夫的吹捧让他在苏联的影响力大增，甚至占据了主导地位。

——在您看来，要是1991年8月在苏联实施紧急状态，能保住它吗？

尼古拉·列昂诺夫：

我们胆怯的、堕落的苏联领导层，在面对紧迫局势时，既没有表现出坚定意志和坚强性格，更没有采取断然措施。

1991年8月，有人在当时的苏联最高苏维埃所在地白宫聚集时，困惑不解的苏共、克格勃和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领导层，宁愿交出权力、在俄罗斯联邦刑罚执行局一号看守所“水兵寂静”坐牢，也不愿意采取措施挽救社会主义制度。

——事实证明，时任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也对苏联的崩溃负有责任，他掌握了所有情报并看到了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在干什么，但他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尼古拉·列昂诺夫：

时间并没有能让克留奇科夫摆脱罪恶感和历史责任。

克留奇科夫是在安德罗波夫的庇护下羽翼渐丰的。

安德罗波夫在世时，克留奇科夫的所有决定通常都是正确无误的。

但是，当戈尔巴乔夫上台后，刚让克留奇科夫独当一面，负责做出最重要决定时，他的性格弱点就显现出来了——首先就是优柔寡断、畏首畏尾。

因此，无论他在书中如何为自己辩解，也无法说明他是个性格足够坚定的人。克留奇科夫这一性格弱点在八一九事件中毕露无遗。

首先提议成立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本来是他克留奇科夫，但是却迟迟不能选出主席，最后只能让亚纳耶夫担任这一职务。

这一切都说明，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成员意志不够坚定，也不清楚该如何拯救苏联。

当时的苏共党内精英已经堕落，完全蜕化变质了。

我们还记得，1991年8月的那些日子里，甚至没有人发动党员走上街头支持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

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成员非常怯弱——他们说，很快就能达成共识。他们在背地里曾和叶利钦进行过多次谈判。

——您是说1991年8月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成员在背地里曾和叶利钦谈判，试图跟他达成某种协议？

尼古拉·列昂诺夫：

是的，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成员与叶利钦谈过，甚至还和其他人谈过。

例如，1991年8月19日上午，克留奇科夫对苏联克格勃执委会全体成员称，国家已经宣布进入紧急状态，纳扎尔巴耶夫打来电话说，他完全支持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成立和这个委员会所发布的命令。他还补充说：“我们很快”就能与叶利钦达成协议了。

我知道这件事，因为是我亲自开车送克留奇科夫去找叶利钦谈判的，当时提到了是否需要组建俄罗斯联邦克格勃的问题。

当时我们试图说服叶利钦不要组建俄罗斯联邦克格勃，以免分裂苏联情报机构。

但是，当时他们没让我参与谈判。是克留奇科夫和叶利钦两人单独谈的，我坐在更衣室里，只有时任俄罗斯联邦国务秘书布尔布利斯陪着我聊天。

克留奇科夫和叶利钦当时都谈了些什么，对我来说始终是个谜——他们两个是单独谈的。

克留奇科夫出来时说，看来跟叶利钦是谈不拢了。

我们这些克格勃的人明白，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那帮人根本不可能长期掌控苏联。

当时去见叶利钦的路上我就对克留奇科夫说，见到叶利钦就跟他说，建议他而不是戈尔巴乔夫来当苏联总统。

我对克留奇科夫说，叶利钦和戈尔巴乔夫正在争权夺利，跟他们谈论如何拯救苏联毫无意义——所以我让他提议叶利钦来当苏联总统，因为无论叶利钦当时身体多好，他也很快就得下台，到时候我们就能挽救苏联了。

毕竟，那时叶利钦还颇有威望，戈尔巴乔夫已经威信扫地了。

因此，我建议克留奇科夫向叶利钦提议在苏联举行总统选举。

克留奇科夫是否跟叶利钦谈过这事，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再说一遍，他们谈话的时候我并不在场。

但我的确跟克留奇科夫这么说过。

从中我得出结论，克留奇科夫一直在与叶利钦谈判，但事后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那帮人里居然最终也没有一个能说出，他们当时都跟谁谈过话，都谈了些什么。

——那么，克格勃官员当时到底知道不知道苏联领导层究竟发生了什么？您得到的的命令是什么？静观其变？

尼古拉·列昂诺夫：

其实当时根本就没有人通知我们该做什么。

当时我们虽然在克格勃总部卢比扬卡获取到来自各方面的情报，但却不知道该向谁汇报，因为我们根本搞不清楚当时的苏联究竟是谁说了算。

当时的情况是，假如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不是无所事事，也不举行什么毫无意义的新闻发布会，而是认真倾听人民、普通党员和执法机构的呼声，号召他们挺身而出保卫苏联，

我认为力量平衡是会朝有利于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方向转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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