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3月，有一条消息传遍了莫斯科乃至更远的地方：斯大林下令逮捕了南斯拉夫领导人约瑟普·布罗兹·铁托。

然而，人们很快就发现，这条消息纯属谣言。

但是，这一谣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昨天还是苏联最亲密盟友的南斯拉夫，今天却成了苏联人眼中的美帝国主义帮凶。至于铁托本人，他在贝尔格莱德过得很好，斯大林没法把他怎么样。

仿佛就在一瞬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南斯拉夫变成了斯大林和苏联的主要敌人之一。

多年来，人们对苏南交恶始末及其原因知之甚少，莫斯科和贝尔格莱德都对很多重要的事实和细节讳莫如深。

即使是现在，尽管南斯拉夫已经解体了，但是，不单单是历史学家，还包括很多普通人，

对曾经长期领导南斯拉夫的铁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仍抱有极大的兴趣。

首先，让我们一起回顾一下铁托一生中经历的主要事件。

铁托本名约瑟普·布罗兹，1892 年 5 月 7 日出生在今克罗地亚库姆洛瓦茨镇的一个农民家庭。

铁托的父亲弗兰约·布罗兹是克罗地亚人， 母亲玛丽亚·雅维尔舍克是斯洛文尼亚人，铁托是家里的第七个孩子。

1907年小学五年级毕业后，铁托在一家作坊里当了钳工。

1910年，铁托加入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社会民主党，同年移居萨格勒布，曾在多家机械制造企业当过钳工。

1913年，铁托应召加入奥匈帝国军队，先后在维也纳和萨格勒布第25步兵团服役，被授予下士军衔，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

1915年，铁托获得了一枚”英勇”勋章，并被授予上士军衔。

后来，铁托在战斗中身负重伤并被俘虏到了俄国。

在喀山附近一家军医院治疗了近十一个月后，铁托被送到位于俄国昆古尔的战俘营。

铁托在昆古尔结识了很多布尔什维克党人并第一次拜读了列宁的著作。

在俄国期间，二月革命胜利的消息让铁托深受鼓舞。

在布尔什维克精神和俄国革命的感召下，铁托打算穿过俄罗斯和芬兰边境回祖国”闹革命”。

可惜，刚到边境，铁托就被警察逮捕并被关进了彼得保罗要塞。

随后，铁托再次被解往昆古尔，但他在半路上跳下火车，后转辗到了俄国鄂木斯克。

在鄂木斯克，铁托听到了彼得格勒爆发十月革命的消息，随后便加入了红色近卫军国际支队。

离开被高尔察克白军占领的鄂木斯克后，铁托进了距鄂木斯克七十公里远的哈伊洛夫卡一家蒸汽脱粒机厂当技工。

在俄国期间，铁托遇到了佩拉吉娅·别洛乌索娃，不久，两人就结婚了。

1920年，铁托带着佩拉吉娅·别洛乌索娃离开俄罗斯回国，

铁托不久便加入南共，成为该党活跃分子并担任萨格勒布市委书记。

1921年，南共被取缔，成员遭到镇压，萨格勒布的南共领导人被迫转移到安全地带。

1925年至1926年。铁托用化名在今克拉列维察的一家造船厂工作，并创建了一个共产主义者地下组织，后来他又回到了萨格勒布。

1928年8月，铁托再次被捕，当局指控他宣传共产主义，1929年2月21日，铁托被判处5年零7个月苦役。

自1934年起，铁托一直是南共领导成员。

1934年8月，铁托向南共中央提交了一份报告，在这份报告中他第一次使用了”铁托”这个化名。1935年，铁托再次前往莫斯科，在共产国际工作了一年半。

1937年底，铁托回到祖国，接替了被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指控为托派分子并遭到处决的南共总书记米兰·戈尔基奇的职务。

**在纳粹德国突袭并占领南斯拉夫后，南共是最早进行抵抗的组织之一，建立了游击队，并组建了南斯拉夫人民解放军。

1941年7月4日起，这支军队开始由铁托领导，沉重打击了德国侵略者，控制了南斯拉夫大部分地区。

1941年4月南斯拉夫被德国占领后，铁托化名在萨格勒布隐藏下来，只有少数同志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在短短四年的时间里，他就成了举世闻名的铁托元帅，他的名字足以与斯大林、丘吉尔、罗斯福和戴高乐相提并论。.

1944年9月底，铁托第一次见到了斯大林。1945年9月9日，铁托被苏联授予胜利勋章，此前，他还获得了一级苏沃洛夫勋章。

这表明，苏联领导人曾对南斯拉夫人民及其领导人在反法西斯战争中所做的贡献给予了高度评价。

又有谁能想到，仅仅过了几年，铁托和他的很多战友就成了苏联人眼中的”托派分子”，甚至被称作”杀人犯和间谍”。

必须指出，苏联曾向南斯拉夫游击队提供过大量援助，包括15.5万支步枪、3.8万支冲锋枪、1.6万挺机枪、6000门大炮和迫击炮、大约50架飞机和70辆坦克。

苏联在经济、国家政权建设和军事建设等很多领域都对南斯拉夫提供了援助。

铁托和他的战友们来到苏联时，也都受到了热烈友好的接待。

然而，到了1947年底，斯大林对南斯拉夫领导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变得极为冷淡了。

斯大林认为，铁托越来越不听话了。在很多事情上，经常不和苏方打招呼就自作主张。

两党对一些重要理论和实践问题，特别是农业问题，分歧越来越明显。

**南斯拉夫领导层不想像苏联那样采用暴力手段推广农业合作化。

他们认为，实现农业合作化，必须遵守自愿原则。在其他许多问题上，苏南两党也产生了分歧。

让苏联特别恼火的是，铁托和南斯拉夫领导层在没有跟”老大哥”通气的情况下就做出了很多重要决定。

苏联媒体开始严厉抨击铁托政策，甚至呼吁南共内部”忠于马列主义”的”健康力量”取代”过度傲慢、狂妄自大、骄傲自满”的南共领导层，推举出一个”具有国际主义精神的”新领导层。

有一段时间，莫斯科甚至希望铁托的战友们能把他赶下台。但是，苏联的这一希望最终落空了。当时，在南共领导层，只有前决策层成员安德里亚·赫布朗支持苏联这一做法，

这位赫布朗早就是克里姆林宫的人了，后来，南共宣布他为叛徒，并把他投进了监狱。另外还有几个跟安德里亚·赫布朗走得比较近的人，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比如南共中央委员茹约维奇。

在1948年4月的南共中央全会上，茹约维奇声称：

我认为，我们的目标就是让我们的国家成为苏联的一部分。

后来，他又反悔了。

苏联寄希望于南斯拉夫”健康力量”的企图落空了，铁托对他的政治对手丝毫没有心慈手软，特别是对被他视为苏联代理人的那些人。

1948年初，斯大林建议南共中央派一个代表团前往莫斯科，商讨如何缓解两国关系所面临的困难局面。当时，南共方面接受了这一建议，派米洛万·吉拉斯和爱德华·卡德尔于1948年2月前往莫斯科，铁托本人则以健康状况欠佳为由拒绝前往。

当时，他或许想起了自己的前任米兰·戈尔基奇的命运，后者于1937年到达莫斯科，从此就再也没能回到祖国。

米洛万·吉拉斯和爱德华·卡德尔没能与苏联领导人谈出什么具体成果。

斯大林坚持认为，南斯拉夫必须与保加利亚和阿尔巴尼亚组成联邦。南共没有拒绝这一主张，但他们认为，这是很久以后才能考虑的问题。斯大林则声称：

这个联邦必须成立，越快越好。如果有可能，最好明天就成立，我们应该就这一问题达成一致！

成立这个南斯拉夫、保加利亚和阿尔巴尼亚联邦的问题成了苏联和南斯拉夫冲突的重要原因之一，莫斯科方面坚持认为，贝尔格莱德根本就不打算成立这个联邦。

1948年6月19日至23日，共产党情报局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举行会议（战后成立的共产党情报局取代了1943年解散的共产国际），就南共问题通过了一项决议。

会议强调，南共领导层”最近在内政外交等重要问题上形成了一条偏离马列主义的错误路线，制定了一些对苏联和联共（布）不友好的政策”。

会议进一步指责铁托和他的同僚试图逐步向南斯拉夫人民灌输资产阶级思想。

最后，该决议发出了公开威胁：如果南共现任领导人无法意识到他们所犯的错误，就有必要让他们下台并推举新的南共领导层。

斯大林下令在48小时内从南斯拉夫撤走苏联所有驻南军事和文职顾问。

1948年7月，南共召开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试图避免与莫斯科的对抗。

人们呼喊着”斯大林-铁托”，很多代表在发言中表达了非常希望与苏联继续保持友谊，坚决维护苏南联盟的愿望。

然而，当时的苏南两党已经渐行渐远，南共这种做法已经无法改变当时两党两国关系恶化的状况了，而且铁托也不会向斯大林屈服并悔改，结果只能是对抗愈演愈烈。

苏联情报机关对两国的冲突更是火上浇油。这些情报机关招募南斯拉夫公民为苏联从事间谍活动。苏联情报机关在南斯拉夫招募间谍的事情南共领导人早已心知肚明。

例如，某一天，一位苏联少校突然开始对一名在南共中央担任密码员的年轻女子大献殷勤。

两人的恋情发展迅速，第二次见面时，少校就把女密码员弄到了床上。

但是，特工终归是特工，一番云雨之后，少校便迫不及待地要把女密码员拉下水。

还没等少校说完，女密码员便像被烫伤了一样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喊道：

我永远都不会为苏联充当间谍!

第二天，她向时任内务部长兰科维奇汇报了这件事的经过，兰科维奇则将此事汇报给了南共领导层。

苏联情报部门甚至利用拍摄电影《在南斯拉夫的山区》的机会在苏联招募间谍。

铁托对这一切感到非常愤怒：

我们绝不允许在南斯拉夫出现苏联间谍网络。我们必须立即将此事通报苏方。

（见理查德·韦斯特《铁托威权》，斯摩棱斯克鲁希奇出版社1997年出版）

据赫鲁晓夫说，斯大林确信，他的愤怒一定能让铁托屈服。用斯大林的话说，他动动小拇指就能做到的事情，铁托却做不到。

直到斯大林去世，苏联的宣传工具仍在继续肆无忌惮地诽谤、谴责铁托和他的”集团”是反革命分子、社会主义事业的叛徒和帝国主义的奴仆。

但是，无论苏联怎样做，都掩盖不了这样一个事实，即国际共运大家庭中的一个成员成功地无视了莫斯科的诅咒。

共产党情报局1949年通过的决议最终将铁托和南斯拉夫逐出了社会主义阵营，决议称南共已经蜕变成了”杀人犯和间谍”。

从那时起，南共就被称为”帝国主义的急先锋”、”间谍组织”甚至”法西斯盖世太保集团”。

这些话全无讨论问题的意思，根本就是在骂大街，

斯大林显然低估了铁托。他对他的手下称：

我一定要干掉铁托，我要把他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

1949年12月21日，联共（布）机关报《真理报》公开威胁说：

帝国主义走狗铁托叛徒集团覆灭的日子已经为期不远了！

这话已经很有军事干预的味道了。

很多人都听说过，斯大林曾经下令苏军总参谋部制定针对南斯拉夫的军事行动计划。但是，这一计划是否存在，计划的细节如何，至今仍然是个谜。

不过，现在所掌握的资料确实能够证明，苏联及其盟友曾计划从匈牙利、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三个方向对南斯拉夫进行军事干预，联军将得到亚得里亚海海军的支持。

当时，在南斯拉夫与匈牙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阿尔巴尼亚边界地区经常发生生军事摩擦，这些军事摩擦随时都有可能升级为战争。

南斯拉夫准备随时击退这些侵略，苏联则不断向边境增兵以对南斯拉夫制造心理压力。斯大林其实非常小心，他并不愿意冒战争风险。

（见艾伦·布洛克《希特勒与斯大林——生命与权力》第2卷，俄罗斯斯摩棱斯克鲁希奇出版社1994年出版）

当时，西方国家对苏联和南斯拉夫之间的冲突感到非常惊讶，他们一直密切关注事态发展，不过，一开始他们也并不相信苏联和南斯拉夫真的会打起来。

但是，他们很快就确信，铁托和斯大林之间不仅仅是”关系不睦”，而且已经形同水火。

南斯拉夫当时已经开始接受美、英、法等国的财政和军事援助了。

尽管当时有苏联反对，南斯拉夫还是当选为联合国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

这样一来，南斯拉夫的国际地位得到了进一步加强。有鉴于此，斯大林被迫放弃了他的干涉计划。

斯大林意识到进攻南斯拉夫的计划已经无法实施，于是指示当时的苏联国安部组织策划暗杀铁托的行动，由副部长叶皮谢夫、里亚斯诺伊和萨夫琴科具体负责制定行动计划。

当时，他们设想过很多暗杀方案。最后，在1952年秋天，他们决定实施这一计划，由曾经参与刺杀托洛茨基、代号”马克斯”的约瑟夫·格里古列维奇执行。

当时尚在墨西哥的格里古列维奇被紧急召回了莫斯科。格里古列维奇有可靠的外交身份作掩护—–他当时正担任哥斯达黎加共和国驻梵蒂冈和南斯拉夫的大使。

见 《“苏联谍报之巅”格里古列维奇：有个30多个化名，当过别国驻外大使》

当时的计划是，”马克斯”将在铁托参加外交招待会时使用无声手枪对其进行射杀。

这支无声手枪上有一个特殊机构，能释放出一定剂量的肺鼠疫杆菌，只要铁托被击中，他将必死无疑。”马克斯”本人则会在行动前注射抗鼠疫血清。

苏联国安部向斯大林提交了唯一一份手写的报告，但斯大林并没有立即批准这一计划。

如今只能知道，1953年2月，斯大林在克里姆林宫召见了时任苏联国安部四局局长的苏多普拉托夫，并与他讨论了这一计划。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去世，该计划随即被取消，那位化名”马克斯”的格里古列维奇大大松了一口气（见亚历山大·卡尔帕季与德米特里·普罗霍罗夫合著《克格勃：苏联情报部门的特别行动》，阿斯特出版社2000年出版）。

斯大林的接班人并没有立即放弃与南斯拉夫领导人的对抗，贝利亚被逮捕的一个主要罪名就是企图勾结铁托。

但两年以后，赫鲁晓夫却成了苏联第一个访问南斯拉夫的人。据赫鲁晓夫回忆，南斯拉夫人对苏联代表团的到访显得非常冷淡，非常谨慎。

大街上的欢迎人群虽然说不上充满敌意，但也远远谈不上热情友好。他们大多只是高呼”铁托万岁”，对赫鲁晓夫则几乎无视。

赫鲁晓夫与铁托夫妇

包括沃尔科戈诺夫在内的俄罗斯众多历史学家都认为，斯大林最终还是败给了铁托。

不过，铁托也在很多方面效仿了斯大林。

比如，铁托也搞过个人崇拜，只不过没有斯大林那么夸张而已。很多南斯拉夫人都说：

我们国家有四种宗教、六个共和国和一位上帝，这位上帝就是铁托。

不过，必须承认，当时的南斯拉夫在很多方面搞得就是比苏联好。

比如，消费品供应充足，价格还很便宜。对于苏联游客来说，这是评价南斯拉夫的主要标准。尽管南斯拉夫足够社会主义，当时的苏联人还是把它当成资本主义国家。

1953年，南斯拉夫开始实行总统制。但是，铁托并没有认真进行民主改革，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结果，铁托去世后没几年，南斯拉夫就解体了。铁托的继任者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进行改革，他们曾试图通过武力解决某些问题，结果却把局势搞得更加糟糕。

这场危机最终导致了90年代南斯拉夫战乱。结果，统一的南斯拉夫从地图上消失了。

应该再次强调，铁托是一位杰出的人物。与斯大林及其追随者的对抗让铁托成了捍卫国家独立、自由和统一的象征。

苏共二十大闭幕两年后的1958年，赫鲁晓夫曾说过：

斯大林从前是斯大林，以后也还是斯大林。我们批评的只是他晚年所犯的错误。铁托对斯大林的批判就是另一回事了。20年后，学生们只有从书本上才能知道铁托是谁，但是，没有人会不知道斯大林是谁。

赫鲁晓夫大错特错了。

铁托的名字将永载史册。时代不同了，人们对他的评价也会有所不同，但他对建成了一个曾经强大而统一的南斯拉夫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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